強光刺痛了我的眼，我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，再睜開的時候，我已經可以看見很多東西。我看見了安放在四周墻壁上的強光射燈，還有在使我眼前發黑的燈光下佇立不動的無數黑影，當然，還有他們手裏的槍。各種槍，都對著我的方向，我相信，只要我從這個架子底下鉆出去，立刻就可以變成篩子。

到這個時候，我卻突然冷靜了，冷靜地身上的屍體推下去，冷靜地仍然躺在地上，並沒有翻身起來。

這是一個圈套，我終於想明白了，而設這個圈套的人，他的目標就是我。

我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，看著在耀眼的燈影下一個越拉越長的影子向我走來，我仍然躺在地上，用手捂住自己的腹部，那裏已經被鮮血濕透了，我喘息著，忽然也很想看看，這個為我花了這麽多心機的人到底是誰？

那個長長的黑影從容不迫地向我移動，終於遮擋了我眼前的強烈燈光。

我擡頭，看著那張在我的斜上方、擋住光線的臉。

“米小姐，好久不見。”那張隱在逆光處的臉，似乎是露出了一個冷冷的微笑。

“龍先生，原來是你。”我艱難地微笑了一下，雖然這個人的臉是逆光，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。說實施，我的確沒想到竟然是他。

這個居高臨下，冷冷俯視我的人，是龍嘯。

“我能不能問龍先生幾個問題？”我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痕，弓起身子，用力按住腹部滿是鮮血的地方。

“你問。”龍嘯漠然看著我痛苦的樣子，但還是很寬宏的說了這兩個字。

“為什麽……要殺我……？”

龍嘯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，掃過我臉上的那道傷痕，“你還記不記得，兩年前我在劄幌飛機場的衛生間門口，和你說過什麽？”

“記……得……”我痛苦地回答，那一次，他說只要我不做非分之想，他就允許我繼續留在龍戰身邊。

“我本以為，你是一個很識時務的女人，沒想到我竟然看錯了。”

“我……並沒有……”

“你知道，龍戰為了你，做了多少愚蠢的事？他退出了大陸的毒品市場，給家族生意造成了無可估量的損失。”龍嘯的聲音淡漠而平靜，好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不錯，但我卻聽出，在這看似平靜的語氣底下隱藏的狠虐殺機。

“龍戰……他退出了毒品市場？這件事……我……我並不知道……”我的聲音很惶急，像是懇求他的相信，我裝的。

龍嘯忽然笑了一聲，冷冷地笑，“米小姐，你不要在我面前演戲，沒有用。”他盯著我的眼睛，向前又邁進了一步，蹲下來，看著我，“要不要我告訴你他為什麽要這麽做？”

我不說話，低下眼睛，龍嘯老奸巨猾，不好騙。

“因為你有一個當過緝毒警察的爸爸，因為你全家都是死在毒販手上的，所以龍戰，為了你放棄了所有的毒品生意。”

他的話像是一記炸雷，炸響在我的以上，震得我的心臟麻木到沒有知覺，兩只眼睛像被黑布遮住一樣什麽也看不見，只有龍嘯這句輕描淡寫的話還在耳邊震耳欲聾地響，幾乎震碎我的耳膜。

這件事，龍嘯怎麽知道？他既然都知道，那龍戰……

“你綁架金眼的老婆和女兒，幹掉了他全家，這件事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是麽？”龍嘯帶著一抹嘲諷的笑意，兩只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裏像是藏著兩條毒蛇，正在向我噴出毒液，“今天，我也可以一起告訴你，你的一舉一動，龍戰都知道，金眼，是他特地留給你報仇的。”

我已經完全無法再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，或者說，我現在根本忘記了龍嘯的存在，我的腦子裏，只有兩個字，龍戰，龍戰！原來他什麽都知道！早在那個時候，他就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，可是，他，他什麽都沒有做！我想起那個夜裏，他摸到我床上抱著我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，他為什麽沒有問我臉上的傷痕，因為他根本就一清二楚，那麽，他到底知道多少？是不是就連徐剛的存在，也在他的掌控之中？

“還想不想繼續聽？”龍嘯淡淡地問道，“今天我興致好，可以告訴你很多事？”

“請說。”我重新擡起眼睛，註視著龍嘯，臉上已經沒有了那種楚楚可憐的懇切表情，因為龍戰，我已無須再裝下去，我要聽全部。

“知道他為什麽只肯讓你做他的情人，而去娶別的女人做老婆？”

如果是從前，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，他是為了他的家族，因為他也曾經對我說過，為了他家族的利益，他必須娶久鹿櫻子，但現在，我忽然不確定了，我不知道龍戰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。

“也是為了你。”龍嘯優雅地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只純金的鼻煙壺，打開蓋子，深深吸了一口，“因為他知道，如果他娶你，你就一定會死，因為我不會讓你活著，他是想保護你。”

我呆呆地看著頭頂上生滿鐵銹的輪船底部，說不出一句話，眼睛裏有越來越多的熱流順著臉頰蜿蜒爬過，他是要……保護我……，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。

“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可以明白，為什麽我一定要你死？”龍嘯溫和地問我。

我不說話，我和他無話可說。

“自從你在非洲失蹤，龍戰就再也沒有一點理智，他解除了和日本久鹿家的婚約，破壞了我們家族歷代相傳的規矩，他對你動了真情，不僅動了，而且瘋狂，我只有他這一個繼承人，不可能看著他就這樣毀在你手上，要想找回從前的龍戰，就必須殺了你。”

“我只想問你一件事。”我終於轉過臉，看著他。

“你問。”龍嘯依然很大度。

“你要殺我，龍戰知道不知道？”這是我心裏唯一想知道的答案，不聽他親口說出，我死不瞑目。

龍嘯和我的目光對視很久，終於開口，“不知道。”我轉開眼睛，唇角露出一絲微笑，甜蜜的、幸福的微笑，直到今天，我才知道龍戰對我用情之深，原來和我對他不相上下，愛上他，我今生無悔，為了他，我死而無怨。

“米小姐，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？”龍嘯終於站起身，對我說。

“思嘉，也是你殺的吧？”我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，燈光下，我看見龍嘯的臉上猛然變了顏色。

“龍戰是你唯一的繼承人，而他卻愛上了自己的妹妹，不肯接手你的黑道生意，所以，你就像今天殺我一樣，借小尾的手，殺了你的女兒，對不對？”其實這件事，我並沒有把握，因為龍戰說過龍嘯最愛的女人是思嘉的媽媽，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深愛一個女人，又怎麽會不愛他和她的孩子！

龍嘯的臉色，一瞬間變為蒼白，又在下一瞬間從蒼白轉為憤怒的紫色。

“你想不想知道，這件事是誰告訴我的？”我劇烈的咳嗽起來，嗆出了大片的血沫，強烈的燈光照在我臉上，帶起了一片好像回光返照的嫣紅。

“是誰……”他從牙縫裏說，向前走過來，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從那艘輪船下面拖出來。

我現在，已經暴露在四面烏黑的槍口之下，只要龍嘯走開幾步，我就是刀俎上的魚肉。

“……”我很小聲地說了一個名字，但好像是力氣用盡的樣子，細若游絲。

他向著我俯下身，面容有些猙獰，“別想耍滑頭，不說我現在就殺了你……”

在他最後一個“你”字出口的時候，我的雙腿忽然閃電一樣屈起，接著狠狠地踹在他的一條小腿上，龍嘯好像吃了一驚，想要躲開，但他沒有我的動作快，這個動作，我已經訓練過千百次。所以，他的身體，向著我栽倒下來，在這一瞬間，我已經從地上一躍而起，沒有一點失血過多的樣子，用左臂和肘部接住了他落下來的頭和脖子，猛地向上一勒，龍嘯的身體在我面前打了個轉，擋在了我的前面，我的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，右手從褲子後面的口袋裏拽出一把手槍，頂住了他的太陽穴。

“叫你的人放下槍。”我冷冷地在他耳邊說。

“米小姐，我果然還是低估了你。”龍嘯似乎是在冷笑。

我也冷笑，不說話。他的確是低估了我，剛才的那一套動作，是我在米諾斯的時候，加西亞教我的，他當時說，沒有人可以保證不會無路可退，所以，必須要學會怎樣在最逆境的時候後發制人。在米諾斯的兩年，日日夜夜玩命的訓練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讓我變得更加強悍。

我想起了加西亞天天在訓練場陪我練習格鬥的情景，熱淚盈眶，米夏，你教我的東西，我今天真的用到了，你在天上，看見了麽？

“你不敢殺我，你殺了我，怎麽面對龍戰？”龍嘯的確不是一般人，在這個時候依然可以保持冷靜。

“只有我活著，才有機會面對龍戰，所以叫你的人放下槍。”我用手勒住龍嘯，慢慢後退，把後背貼在剛才的那艘廢棄的輪船上，這樣才能保證我不會被人從後面打穿。

“放下槍。”龍嘯終於說了一句，因為他聽到我扳開保險的聲音。

我瞇起眼，看見頭頂四周的黑影紛紛亂亂地動起來。

“都扔下來。”我說。

龍嘯冷冷地向著那些人覆述著，然後我聽見了劈劈啪啪的聲音，無數種制造精密的武器掉在我的眼前，有的被摔得零件四散。

“還有你的。”我沒忘了他，我知道他身上有手槍。

龍嘯沒有說話，緩緩擡手從腰裏拽出一把手槍，扔在腳下。

“還有。”我冷冷地說，黑道上混的人，沒人只帶一把槍。

這一次，龍嘯沒有立刻動，垂著手站了一會兒，終於又把手擡起來，伸進西裝內袋，扔下了另外一把手槍，這一次，應該是再沒有槍支了。

“讓他們都下來。”我想了一下，還是下來的好，如果讓他們出去，鬼知道會不會搬來援兵。

在龍嘯的命令下，那些人都從樓梯口挨個走了下來，站在我的面前和地上那堆散亂武器的中間。我數了數，一共三十個。

我轉過身面對著他們，用手拖著龍嘯，一步一步向著樓梯退去，所有那些保鏢的眼睛都惡心狠狠地盯著我，但沒有人敢動，我知道他們一定還有手槍，但沒人敢拔出來向我射擊，因為除非他速度快到能在瞬間打穿我的頭，否則他們的老板就一定會給我陪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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